從韓戰爆發七十五週年看俄烏停戰前景
- 台灣智庫
- Mar 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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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Mar 24
黃宏吉/台灣智庫研究員

「宣戰的是老人,但是上戰場赴死的卻是年輕人。」(Older men declare war. But it is youth that must fight and die.)
──美國第31任總統胡佛(Herbert Hoover)
今年是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八十週年,世界各地都將舉行諸多紀念活動,然而今年同時也是韓戰爆發七十五週年。相較於二戰,韓戰受到的討論關注遠遠不及,即使在最重視退伍軍人的美國,韓戰老兵受到的尊敬禮遇也遠不如二戰老兵。座落在華盛頓紀念碑與林肯紀念堂之間的二戰紀念碑(World War II Memorial),是多數遊客到華府一遊時的必訪景點,然而在林肯紀念堂東南方的韓戰老兵紀念碑(Korean War Veterans Memorial)就顯得落寞許多,只有碑文 “Freedom is not free”依然聳立。
1950年6月25日,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軍隊越過北緯38度線,入侵大韓民國,韓戰爆發,6月27日杜魯門總統宣布美軍參戰,並任命麥克阿瑟將軍擔任聯合國軍最高指揮官,當時的聯軍一路潰敗到釜山,局勢危殆。9月15日,麥帥指揮聯軍在仁川登陸,聯軍在9月26日收復漢城,進而越過38度線,10月20日佔領平壤,一路向鴨綠江推進,10月25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參戰,聯軍再次被趕回38度線,之後是近兩年的消耗戰,直到1953年7月27日在板門店簽署停戰協定,戰爭才告結束。
較冷門的韓戰研究
相較於二戰研究專著,對韓戰的專書就顯得較不為人知。在美國方面,新聞記者Clay Blair在1987年出版《被遺忘的戰爭》(The Forgotten War: America in Korea, 1950-1953),以軍事、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的多重視角來分析韓戰。芝加哥大學歷史系教授康明思(Bruce Cummings)在2010年出版《朝鮮戰爭:你以為已經遺忘,其實從不曾了解的一段歷史》(The Korean War: A History),將韓戰的根源溯及日本對朝鮮半島的殖民統治。
傳奇新聞記者哈伯斯坦(David Halberstam)訪問多位韓戰老兵,2007年完成著作《最寒冷的冬天:韓戰真相解密》(The Coldest Winter: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),以士兵、軍官、將軍、政治人物的多重角度,生動描繪韓戰的真實與殘酷。而在中國方面,最受重視的是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沈志華的研究,沈氏在2003年出版《毛澤東、斯大林與朝鮮戰爭》著作,書中大量運用蘇聯解密檔案與中共黨史文件,清楚剖析韓戰期間史達林、毛澤東與金日成的戰略盤算。
韓戰與二戰最大的差異,在於韓戰是一場既沒有勝利者也沒有敗戰者的「有限戰爭」(limited war)。在朝鮮半島的聯軍統帥,除了李奇威將軍(Matthew Ridgeway)以外,自麥克阿瑟將軍至簽署停戰協定的克拉克將軍(Mark W. Clark),均對華府高層給予的諸多作戰限制大為不滿,麥帥甚至為此公開與杜魯門總統唱反調,也導致在1951年4月11日遭到解職。衝突的根本緣由在於這些指揮官都是二戰期間戰功彪炳的名將,因此無法理解、也不願面對有限戰爭的現實。
關於有限戰爭的辯論
關於美國是否該採行有限戰爭的辯論,最經典就是麥帥被解職後,1951年5月在參議院舉行的一系列聽證會。當時的國防部長馬歇爾(George C. Marshall)與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(Omar Bradley)均出席作證,明確闡述有限戰爭的戰略思維。
馬歇爾公開反駁麥帥「擴大與中國的戰爭不會引起蘇聯干預」的主張,而當被問到美國是否該依照麥帥的建議與中國展開全面戰爭、甚至不排除動用核子武器時,布萊德雷將軍直言,美國若與中國全面開戰,那就等於「在錯誤的時間、錯誤的地點、與錯誤的敵人打一場錯誤的戰爭。」(the wrong war, at the wrong place, at the wrong time, and with the wrong enemy.)因此美軍與中國人民志願軍的交戰只能侷限在朝鮮半島、甚至只能侷限在北緯38度鄰近地區。
上述聽證會確認美國在朝鮮半島的有限戰爭策略,麥帥原本希望透過聽證會為自身爭取共和黨總統提名造勢,不料適得其反,共和黨高層轉而將希望放在另一個五星上將艾森豪身上。艾帥的競選主軸是K1C2(Korea, Communism, and Corruption),第一要務就是終止韓戰。艾森豪基於多年的軍事經歷,認為有限戰爭只是不斷增加死傷,毫無勝利的可能,因此結束無謂犠牲的唯一方法就是停戰。
艾森豪在1952年11月4日當選後,隨即於11月29日飛往朝鮮半島視察。1953年3月5日史達林去世,美中隨即恢復停戰談判,經過四個月的談判,終於在1953年7月27日,由美國、中國、北朝鮮三方簽署停戰協定,由於韓國總統李承晚反對停戰、要求美國給予更多的安全保證,因此韓國並沒有簽署協定。
韓戰與烏俄戰的類同性
七十五年前爆發的韓戰與三年前爆發的烏克蘭戰爭,其實有諸多相似之處,韓戰的前因後果、戰略辯論與談判過程,均可作為烏戰停戰談判的借鏡。首先,韓戰在開打前其實有可能避免。杜魯門總統在1950年1月5日的記者會針對台灣問題表示,美國政府無意在福爾摩沙建立軍事基地、無意使用武力干預局勢、無意捲入中國內戰、也不會向福爾摩沙的中國軍隊提供軍事援助。艾奇遜國務卿(Dean Acheson)1950年1月12日在紐約美國記者俱樂部演講時,明言美國在西太平洋防衛線包括「阿留申群島、日本群島、琉球群島與菲律賓」,暗示已將台灣和朝鮮半島排除在外。上述發言使史達林誤判美國已放棄台灣與朝鮮半島,因而同意金日成進攻韓國的計畫。
再者,韓戰在開打後其實有可能及早結束。1951年1月,聯合國政治委員會通過停火決議案,美國投票贊成,但中國拒絕執行。1951年7月,美中雙方曾在開城舉行會談,因為對遣返戰俘問題無法達成共識而破局。因為停戰的延宕,雙方增加無謂傷亡,即使在1953年3月重啟談判後,戰事依然進行,而且更加血腥,最典型的就是四月至七月的豬排山戰役(Battle of Pork Chop Hill)。根據哈伯斯坦的統計,美軍在韓戰陣亡三萬三千人,負傷十萬五千人,韓國軍民死亡四十一萬五千人,負傷四十二萬九千人,而根據沈志華的統計,中方陣亡十一萬四千人,傷病致死三萬四千六百人,負傷二十五萬兩千人,失蹤兩萬五千六百人,總傷亡四十二萬六千人。若是戰爭及早結束,大多數傷亡都可以避免。
第三,韓戰迫使美國與次要敵國打一場毫無勝利希望的有限戰爭。1950年美國的首要敵國是蘇聯,剛建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絕非主要敵國,但是美軍卻在朝鮮半島與中國人民志願軍形成拉鋸戰甚至壕溝戰。杜魯門政府不願擴大韓戰,一方面是不願意與中國全面開戰,同時更擔心擴大戰事會引起蘇聯的干預,進而形成美蘇戰爭,甚至引爆核戰。對史達林而言,將中國捲入韓戰,不但可以確保中國與美國為敵,消耗美國的軍事資源,同時測試美國的戰略底線,更可增加中國對蘇聯在軍事及經濟上的依賴,因此史達林才是韓戰的最大贏家。
川澤之爭背後的大差異
川普與澤倫斯基2月28日在白宮的爭執,表面上看起來是口舌之爭,實際上涉及的是雙方在大戰略的根本歧異。川普認為俄羅斯是美國的次要敵人,中國才是主要敵人,因此亞洲應該是美國的戰略重心;澤倫斯基認為俄羅斯才是美國的主要敵人,美國應與歐盟全力協助烏克蘭、甚至派遣子弟兵對付俄羅斯。川普將烏戰定位為有限戰爭,繼續延長下去只是屠殺,因此必須及早停戰以拯救生命。澤倫斯基將烏戰定位為無限戰爭,要打到收復全部失土為止,甚至要追究普丁的戰爭責任,川普認為這只會增加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風險。
川普總統結束烏戰的策略,是以停戰協定凍結領土現狀,並終止戰爭,再以礦產協定協助烏克蘭戰後重建。因此,最佳情境是烏克蘭兩者都同意簽署,如果烏克蘭不願簽署停戰協定,就由美俄簽署協定達成實質停戰,再推動戰後重建。如果烏克蘭連礦產協定都不願意簽署,那就由歐洲國家推動戰後重建,美國順勢將資源轉移到亞洲。
然而對澤倫斯基而言,簽署停戰協定代表對領土問題的讓步,簽署礦產協定又無法帶來美方的安全保證,而簽署兩項協定的前提是在今年舉行已延宕一年的總統大選,敗選的可能性很高,因此最佳選項是兩者都不簽,藉機提高自己的聲望,並要求歐洲各國提供更多援助。
哈伯斯坦曾形容韓戰是一場「令人困惑、陰雲慘澹、遠在千里之外的戰爭」,更是一場「曠日費時、看似無希望、永無止境的戰爭。」同樣的形容也可以用在烏戰。七十五年前爆發的韓戰,原本可以避免,開戰後也有機會及早結束,卻因為政治領導人的誤判與堅持己見,導致數十萬年輕生命的人間蒸發。烏戰亦是如此,或許多數烏克蘭人早已看清現實,只是澤倫斯基不願面對而已。
作者是台灣智庫研究員
全文轉自台灣智庫思想坦克論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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